今年春節帶著妻兒回老家文復拜年，去看望了妻子的舅公，居然吃到了鼎罐飯。那種感覺，那般滋味，一下子把我帶回三十年前的孩童時代，回想當初吃鼎罐飯的情景，真讓人回味無窮。

　　鼎罐飯是土家人發明的，很具有民族特色。過去農村所用鼎罐有銅、鐵兩種之分，家境好的人家兩樣都有，但多數家庭一般以用鐵鼎罐為主。我們家里就只有鐵鼎罐了，整個鼎罐外形就是一個微橢的大籃球，中間有一道突出的“箍”線，箍上均勻鑄有由四根小鐵條制成的耳子，便于懸掛或端提。鼎罐蓋呈平形，邊緣向下突出，牢牢扣住鍋沿，密封性較好。鼎罐經過年復一年的火燒煙熏，罐底下方和四周結滿了一層堅硬而厚實的黑色鍋煙灰，看上去就是黑不溜球的古董，但它卻是鼎罐防銹防撞的最好保護層，一般一只鐵鼎罐可燒十年左右。“一個老漢兒黑又黑，屁股燒了不曉得。”兒時爺爺時常說給我們猜的這個謎語，就是那只黑鼎罐了。

　　鼎罐飯是以往土家人最常見的飯食。我們村子里家家戶戶都有鼎罐，都在灶屋里火坑上掛著呢。舊時的房屋是土房或吊腳樓，一間堂屋一間灶屋，當然灶屋里砌有一個大土灶，火坑就在灶門前，把燃過的火炭掏出來堆放在火坑里，上面懸一個鼎罐，里面盛上水，溫熱后供洗碗淘菜用。平時做飯大多是蒸甑子飯，鼎罐用作燒水或燉骨頭湯之類。煮鼎罐飯是遇上有客人到來，或家里有嬰兒、脫牙的老人才會做的。據說，在解放前只有地主老爺才能享受鼎罐飯，一般的下人只能吃粗茶淡飯了。因為鼎罐飯很美味，至今想起那味道就禁不住垂涎。上等鼎罐飯就是肉丁糯米飯了，又綿軟又香醇，吃上一口，那香氣蜿蜒攀附，游遍你全身，頓時神清氣爽，精神煥發。

　　做鼎罐糯米飯是很講究的，先將干凈的泉水舀進罐里，然后掛在火坑的沖鉤上，用柴火把水燒開，再將泡脹的糯米倒入罐里，用鐵瓢輕輕攪和幾下，以免粘鍋，水再次燒開時，就把切好的臘肉丁放進鍋里，或加幾塊火苕更好，再用鐵瓢攪勻。待接近燒干米湯并至米飯八成熟時，將其火坑里的柴火退掉，用微火小烤，也叫燜飯，一鍋鼎罐飯大約三四十分鐘就做好了。此時，揭開罐蓋，那雪白米飯混和著猩紅的臘肉丁，像白玉盤上鑲著的紅寶石，滿屋盡是撲鼻的飯香，令人銷魂蕩魄，饞涎欲滴。現在的電飯堡飯、甑子飯、高壓鍋飯都無法與之媲美。

　　在過去生活比較困難的年代，對于不盛產大米的家鄉而言，要吃頓純大米飯就很不容易的，更莫說吃糯米飯了。除非家里來了客人，出于面子和待客需要，大人們才與客人一起飽吃一頓大米飯。煮糯米鼎罐飯是招待稀客而特意做的。而平時多數時間大人以吃瓜菜雜糧為主，米飯則留給小孩或老人吃。我家鄉山多田少，盛產玉米、紅苕、土豆，人們常用玉米面、碎米、土豆塊、紅薯塊搭配在一起煮，稱為糙米飯。因此通常會形成一罐兩飯情形，上面多的是糙米飯，底下是少許大米飯。或者底下是糙米飯，上面是純米飯。有客人到來時，若遇到純米飯在下面，就先給自己人舀出上面的糙米飯，把純凈的大米飯留給客人。家里面有老人或小孩時，也是同樣的辦法舀飯。

　　記得我小時候，通常祖母和我都是吃米飯。有一次祖母把米飯全部舀給我吃，她卻去吃上層的糙飯，我以為那飯一定很好吃。在拗執中，我搶著吃了頓鼎罐面層的糙米雜糧飯，方才知道那飯進口后滿嘴鉆，紅苕，土豆的味也不好，而且飯后不久又感覺餓了。經此一番體驗，我隨即明白了，原來祖母和父母寧愿自己吃糙米雜糧飯，也要把大米飯省給我吃，那是他們對我最深最切的呵護和疼愛。

　　如今，鼎罐飯已成為遙遠的記憶，舊時那份尊老愛幼的濃濃親情都融在一鍋鼎罐飯里，那份招客待友的溫暖情懷都呈現在一鍋鼎罐飯里。現在人們過上富貴的生活，親人打堆也好，還是朋友小聚也罷，吃著大魚大肉，喝著瓊漿玉液，看似相當富足華麗，實則親人間溫情，朋友間的純真都缺少鼎罐飯里的那種燜味。